F，女，1997年出生。独生子女。轻度智力障碍。2015年毕业于上海市黄浦区特殊教育学校——阳光学校，同年入学上海市长宁区特殊职业技术学校——长宁区初级职业技术学校。2017年考入上海市某普通业余大学，酒店管理专业。

外公外婆结婚了

       我女儿是在1979年出生的，刚出生的时候很漂亮。后来长大读书的时候，发现她脑子不对。

       我和妻子检查过原因，跑过很多医院了。其实这个事情跟我老婆有点关系。我和她结婚之前，并不知道她有轻度癫痫，是她瞒了我。我也不知道她怀孕的时候偷偷吃癫痫的药，等到孩子生下来之后，偶然有一次我看到她发作，才知道她有这个病。在上海这个病就叫羊癫疯，现在叫癫疾。

       当时科技还不发达，我也不清楚遗传之类的事情，就没想那么多。一心想着养我女儿成才就好了，也没想着离婚什么的。我老婆还一直犯癫疾，而且有了女儿之后越来越严重了。

       我老婆因为有癫痫，身体一直不好，大概2011年1月份去世的。那时候很悲剧的，事情一件接一件，像灾难一样。

妈妈爱跑常出走

       我女儿刚出生的时候，没看出什么问题。小时候很活泼、很聪明，也很调皮，基本跟正常孩子没差别。上幼儿园的时候还没有发现问题，上小学的时候才发现的。

       到了二年级下学期之后，老师说她读不进去书，文化课始终跟不上，很简单的东西都记不住，加上她很调皮，我们就以为是多动症，到处给她看多动症的病，一直看不好，差不多拖了一年时间。

       到了三年级，老师说像你女儿这种情况是不能读下去的，就想让她弃学。一个华东师大的教授帮她测试，测出来说她是低能，但是具体情况我还是不清楚。反正那时候学校已经不给她读书了，我只能去区教育局反映情况，因为我觉得她有读书的义务和权利，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剥夺她这个权利，你可以根据情况帮她转学或者转到低能学校。

       在我的反映下，教育局就说让她跟跟班，也没留级。她就每天早上去读书，晚上放学回家。但是我还是没放弃给她看病，后来在南市区妇幼保健院，找到一个专门看多动症的专家，他就把我的家史问了一遍，最后说是遗传造成的，是遗传了她外婆家那边的家史，再加上吃癫疾的药就更危险了。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个药是坚决不能吃的，对小孩来说伤害非常大。

       不读书之后就开始往外面跑了，大概十几岁的样子。经常这样的，后来派出所都不管了，我们都知道她自己跑出去，又会自己回来的，也就不管了。每次跑出去蛮久的，有时候好几个月都不回来。

       可是着急没用的，她自己愿意跑出去的，管都管不住。她出去就乱来，有时候派出所把她抓到了，她就告诉他们地址，派出所就联系到我，我把她领回来。

       那个年代呢，在这个问题上还想不了那么多，而且当时的避孕措施也没那么多。那时候她小啊，不能做这个事情的。（声音提高，眼神警觉）年龄小还没发育好，她之前就算跟人家发生关系也不会怀孕，所以也想不到避孕这种事情。但是到了十八岁，有次隔了好几个月回来，才发现已经怀孕六七个月了，肚子很大了，孩子也不好打掉，只能生下来，生下来的这个孩子就是我外孙女。

       她知道自己怀孕了，所以就回家来了。孩子父亲是谁，她哪里搞的清楚，问她她自己都不知道的。

       孩子出生之后，基本上是我和我老婆在照顾，我女儿没有能力照顾啊。不过外孙女跟妈妈也蛮亲的，但是她妈妈控制不住自己，跟之前差不多，一跑就是很久，有时几个月才回来，没法好好照顾孩子。

       她什么都能听得懂的，就是不懂文化，不识字，不晓得自己的名字怎么写。听、说基本可以的，但是跟她交流时间长了，她就乱了。三十多岁的时候，跑出去后生病了，治不好去世了。

       去世是2009年9月，肺结核。

八岁方才有户口

       那时候我们住的是棚户区，很简陋。小F妈妈怀孕回来了，我又不能责怪她，肚子已经很大了，不能引产。好在她妈妈体质蛮好，1997年11月份把小F顺产出来，整个过程很快。

       当时完全没有发现问题。小F小时候很可爱，跟她妈妈一样很漂亮，一点都看不出问题。

       她小时候主要是我带。她妈妈经常跑出去带不了，外婆身体又不好，也没什么文化，不会带孩子，所以基本都是我带的。

       她没有上过幼儿园，因为没有户口。不知道爸爸是谁，不好办户口。九虚岁的时候，有一个新政策，就是不管什么样的情况都可以报户口，报了就可以入学。这段时间我就到处跑，教育局、市里啊，把所有材料准备好才办下来户口。

老师同学喜欢她

       户口办好以后，九岁才上的小学。我当时报的是光明小学，去面试，教导主任觉得小F不行，建议去做智商测试。如果检查出来有问题，就转到特教学校。

       我带她去第六人民医院测智商，测完后我脚都站不住了，感觉整个身体都在往下瘫。她的情况和她妈妈一样，都是智商有问题，好在她的智商比她妈妈高一点，但我心里总归不舒服，心想肯定不能进正常学校了。后来就去北京西路的阳光学校，学校还蛮远的，我每天都要接送，我当时就开着残疾车一边做生意，一边接送她上下学，外婆不行，有时候她妈妈也接的。

       她跟老师、同学的关系都很好的。小的同学都叫她姐姐，一到九年级，每个班级的同学都认识她，都很喜欢她。她也帮老师做很多事情。

       在学校当过很多的，比如大队长、升旗手，还有班长。

不怕吃苦练特奥

       小F在学校表现很好，最突出的就是在2007年世界特奥会的表现。

       说起来还蛮幸运的，她要是到正常学校还没这么好的运气，在这个学校，老师教什么东西她一学就会，能力也比较强，做什么事情都有抢先的机会。比方说有一次她代替别人参加比赛，学校发现她在运动方面很厉害，有很多强项，都是第一第二名，而且毅力很好，到第二年就选拔她去黑龙江参加2007年世界特奥会的轮滑培训，特奥会正式比赛的时候，轮滑世界第二；2007年特奥会还参加了游泳比赛。从这之后呢，我慢慢开始有了信心，总算看着点希望了，还蛮欣慰的。

       特奥给小F的影响非常大，如果没有特奥，小F可能不会有那么多快乐和成就，更重要的是特奥是她喜欢做的事情，她很勤奋，不怕苦、不怕累，特奥给了她信心和勇气，我觉得这个很关键。

       说实话，我们没有做特别的教导，我的文化水平也不高，说不出什么大道理。小F之所以坚强，我觉得是出于她对这件事的喜爱，她有兴趣去做。还有可能是家庭的压力让她更坚强，更有责任感，她希望这个家庭更好一些，让外公过得更好一些。当时的特奥口号“你行我也行”也激发了她，学校和社会多方面也给了她信心。小F自己也很懂事，以自己的努力为学校争光，老师们都很喜欢她。家庭给她的只是鼓励、支持。

祖孙相依早当家

       她每天就很早起床，不怕辛苦，也不用人督促和叫起，自己很独立。因为就一个孙女，再加上她智商不好，我就蛮宠她的，小时候不让她干什么活，到了五六年级她基本上可以帮忙家里做做事情，打打下手了，比如洗洗菜啊，扫扫地啊，拿拿东西啊，出去买点东西啊，那时候她思路就很清楚了。到了十几岁上了中学，本身在学校也学了很多东西，就经常在家里做做饭、炒炒菜啊，学以致用嘛。

       我没有刻意教育过，但是平时会跟她讲清楚做人的道理，她听进去了，这点我很高兴。现在她长大了，知道外公生活不容易，也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，比如学着炒一些简单的家常菜，照顾一下家里人，蛮体贴的。

母亲节里思母亲

       心事我可能说不清楚，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有时候很低落的，她知道自己没有爸爸妈妈，尤其到过母亲节的时候会介意的，明显感觉到她不愿意说话，很低落的。

       她上学的时候妈妈还在世，关于妈妈的生活、性格、生病、去世的事情她都知道的。

       她能理解的，我跟她说这个问题是没有办法追究的，她能明白。但是还是能感觉到她有一些情绪的，现在还好一些，小学的时候不行。比如一到母亲节，或者是听到或者教书教到母亲两个字她就流泪，含酸，在妈妈这个问题上还是比较敏感的。爸爸两个字感触还不深，因为知道自己没有爸爸嘛，爷爷就像是爸爸一样。

       叛逆期那个时候大概十七岁左右，就是无缘无故不睬你，有时候会哭，发脾气，老师讲她，会骂老师，不过之后也会知道自己不对，见到老师还是会主动打招呼什么的。大概持续了半个月左右，不长。我觉得她就是正常孩子的生长发育。

爱玩手机有朋友

       看电影不太看，就是喜欢玩手机，在上面听听歌、看看动画片、上上网之类的。在家里喜欢做做家务，比如洗碗、自己炒菜啊。

       她现在大了，不像以前喜欢让爷爷带着出去玩，那时候喜欢出去兜一圈，去超市啊，现在比较宅，不愿意出去，我有时候会让她出去跟同学玩一玩，沟通沟通之类的，她不愿意。但是如果有什么运动比赛，她就有精神有动力了，就不要待在家里了，再累再苦都不怕的，跑来跑去也不喊累的。

       跟她经常一起玩的是一个孤儿，也要参加高考，还听说已经有了一个对口的单位，好像肯德基肯定是收的，但是她不愿意去。小F平时会跟她一起训练，有时候在一起聚会，比如同学生日啊，毕业啦，都会在一起庆祝庆祝。她们自己发展自己的朋友圈子。

外公脚残家境窘

       我的脚不好，走路比较费劲。那时候社会上到处做生意，外滩十六铺很有名，可以通到宁波，浙江、江苏各大城市和港口去，没有现在这种高铁，大部分都是用船运输。运输都有固定时间，船就停在客运站码头。我们在那里等生意，就像旧社会时候的样子，等到人之后跟他们讲价格，比方说到城隍庙10块钱，谈好之后就拉着他们开过去。

       那时候很乱，没有残疾证的人也上路，后来政府就统一规划了，规定所有残疾车一律不能做生意，只给残疾人“以车代步”，也就是说只有残疾人而且是下肢残疾的人才能开残疾车，给他们一个照顾，开个车方便他们出行。政府就像整顿交通一样，把没有残疾证的车子没收。

       平时会跟朋友谈一谈，吃吃喝喝，谈一些生活上的事情，但是一谈到房子，我就走了。我最大的失望和遗憾就是房子。我以前是有房子的，动迁的时候我拿的是货币，不是房子，当时拿了10万不到，也准备买房子，但是以为房价不会涨上去就拖下来了。谁知道才几个月，房价就开始飙升，后来越飙越高，再也不好买。现在谈到房子，就觉得很懊悔，遗憾。现在没有房子，很可怜的。

       当时正好遇到我老婆孩子生病，需要钱啊，当时给她们看病就花了好多钱。

       现在的房子一千一个月，70多平米吧，比较小。和房东签的三年的合同，马上合同就到期了，现在这里的房子已经涨到两千了，还要和房东商量涨到什么程度自己可以接受。

       生活来源主要靠退休金和低保，小F还有一些低保和残疾人的补助。以前参加比赛还能发一些奖金，吃住费用国家都包除外，还有一千多块，现在没有额外的补贴和奖金了。如果出去比赛，会给基本的东西，比如说服装、吃住，但是没有训练费和奖金了，会有参与费，只要参与就会有，算是鼓励奖，有一些慈善的味道，就是鼓励他们，鼓励社会关注他们。学校那边，每年还有200块的奖学金，小学的时候也有。

期盼未来皆顺畅

       关于小F的成长，我真的经历了很大的心理转变，这个转变真的让我印象深刻。从出生开始没发现问题，到快上小学的时候检查出智障，当时真的很低落，觉得人生很渺茫。后来上学了，参加了很多比赛，获得很多荣誉，也就觉得自己有了希望和快乐。跟她妈妈比起来，我很欣慰，有时候我就想，如果小F是正常人，可能就没有了这么多机会和成就，也就没有了现在的快乐。上次有个教育局的人说，小F以后可以做一些自己擅长的事情，如小记者、小教练之类，因为她现在是特奥领袖，发展前景应该还不错。

       她愿意上大学，我从不打击她，都是鼓励。后面走什么道路我不能肯定，我就尽最大的能力帮助和支持她，而且国家也在帮助和鼓励她。

       我也没有多大希望，就要看她自己怎么选择和发挥了。希望社会和学校多给她一些机会，让她顺利一些。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看到她有稳定的生活，有保障的工作，身体健康，过得幸福快乐就行了。现在担心的一个是工作；还有就是她日后成家立业的问题，这个以后总归要考虑的，我希望看到她成家，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