ZH，女，1988年出生。独生子女。智力障碍四级。毕业于特殊教育学校——上海市长宁区初级职业技术学校。2009年入职上海棒约翰餐厅。

       我家里三口之家都是残疾，我是肢体残疾，她妈妈也是弱智，妈妈的情况是小时候发烧后天导致的。我没有想过孩子会遗传妈妈的病，因为听她父母说，她的病不是先天的。

       ZH生出来以后呢，四肢是健全的，她五岁之前呢，没有检查过正常不正常。五岁以后，她每周都发烧，发烧就是因为癫病、抽筋，造成她大脑损伤。

       ZH五岁以后发现身体问题，每个月要去医院报到一次——不管咋样，儿童医院、大的医院，我们都去看过。我上班很忙很累，有时候是她外婆陪她去的——她妈是不可能陪她去看的。后来我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医院，每天吃药，过了八年她不发了。我跟她说，你吃下去的药有很大一堆了。她不发病了，我感觉很好。

       上幼儿园的时候她的动手能力是很差的，家里不让她干活，所以她在动手、玩积木的时候脑子不开窍，动作慢。她生病，也经常不能到幼儿园去，在幼儿园老师也不能照顾她——这么多学生，怎么可能照顾你一个人？我们家长早晨带她去，下午就把她领回来了。到小学的时候，也是这样。有时候在学校，她突然自己睡倒了，这是发烧引起的一种毛病。像我这种肢体残疾是先天的，她这种不叫先天。

       我教她认字，有时候也教她做作业。她不动脑子，不开窍，上海人说的“不肯动脑子”，有的时候我要教育她。但她这个脑子啊，小脑筋很动的，我还没动手，她先叫起来，把老人家吸引过来——老人家肯定要保护的呀。那我呢，一直在想，“棒下出孝子”，棍棒底下才能把学习学好，但是她不肯动脑子。

       那时候留级，她上学上不上去；再加上这个呢，又是对大脑有影响的，我就给她去智力测试了一下。测试下来，医生说你这个女儿，比常人是差了一些，比弱智的人呢是好得多了。从这个情我可以判断说，她做作业的时候不肯动脑子。比如说医生给她看几张图，正常的人还看不出上面动物缺少什么，她就看得出，这种情况你说说！给她到70分，算是弱智，弱智残疾证上面写的是四级。

       我为什么要给她去办残疾证呢？因为我单位工作也是累，工资也不高，再给她念书念下去话，每年我的开销也大，对吧？给她办一个弱智呢，是想让社会照顾她。

       小学毕业以后，ZH在长宁初职读了六年，学技术的，就是插花啊、做点心啊、炒菜啊、服务管理啊这些东西。

       长宁初职毕业后她就去了阳光之家，老师也是残疾人，给他们上课，唱唱歌、画图。午餐时间，老师买来菜叫他们去挑一下，就这么回事。下午么在那里休息一下，然后回来，等于像上课一样的。那时候阳光之家搞几个体育活动，她都得了奖，在这个体育活动里她是很开心的。她说我给她去了不应该去的地方，我说给你去是正常的，为什么？同学、老师之间有关怀关系，是培养你这种精神，对吧？她觉得把她时间浪费掉了。阳光之家的同学，和学校里是一样的，都是低智商，她感觉应该要工作，有收入，钱可以自己花。

       棒约翰是后来长宁初级学校里的老师给她介绍的，有这个名额才进了这个单位。2013 年的时候吧，单位里对她也很关心，技术比赛给她一个鼓励奖，这种也让她比较高兴。

       她有的时候也感觉，自己对这个单位没兴趣，不想干活。有的时候我回到家，她会说她的单位领班、领导——很多是外地人，经常嘲笑他们，对她苛刻，欺负她。我说你只能忍耐，没有办法。社会上面人家是看不起你的，你要自尊，还要自强。我劝她，同事之间要关系好一点。我告诉她，现在挣钱不是那么容易的，现在外面去打工有那么容易吗？本身你是残疾人，人家看不起你，你自己要看得起你自己，要保护好自己。

       我家里邻居也有很多弱智，他们都在家里每个月拿最低生活费，不去干活的。我让她最好到外面工作，和社会多打交道。在家里吃低保、不接触人的话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没有了。

       她的丈夫也是同学介绍的。这些同学你知道，都是弱智，不开窍的。我给她介绍男朋友，她不要，现在就过着这个生活。我也不怕丢脸，我直接跟你们说。我问她：“你为什么要跟这个男人谈朋友？”她说什么？她说：“我们家里三口之家都是残疾人，人家看得起我就已经很好了。”我说：“你这是自卑，不是自尊，是自卑！我们父母要靠你养吗？”我这个残疾人，走路也是正常走路，干活比人家慢一半，但也照样干。我说：“你妈智商是缺的，但家务事也是在做的。”这个人是自己看不起自己，你说呢？我不嫌丢人告诉你们，他们结婚那天晚上我哭了一夜啊，将来肯定要吃苦的！哪个女儿是糖水里泡大往苦家里走啊？

       像我，我是肢体残疾，我现在是党员——党员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当的，总是要表现的嘛。我也上过电台、登过报，而且也评过全国总工会的积极分子。像我这样肢体残疾的话，没自己的表现，能得到这种荣誉吗？我这个人，把自己当作正常人来生活，所以能够这样。

       我们那个时候毕业没文凭的，初中没文凭，后来进了工厂以后，工厂里面组织，没文凭的话都要去念书，先初中，后中专，现在我就是中专毕业。初中毕业以后，证书拿到，加三块钱。那个时候三六九啊，六块钱加成九块。中专毕业加三十块钱，可以评职称，我是仓库管理员啊，所以财务助理这个职称加上去了。比如说车间里就是技术员，都有职称的，再加你工资啊，否则工资不可能随便加的呀。

       我八岁的时候，我祖母还给我穿衣服，后来就想到，要生活下去，一定要自强了。那时候记者采访我，报道说“人残志不残”，有这个意志才能自强，没意志的话就不强了。

ZH女士本人口述

       我奶奶跟我说，我小时候，十万里面挑我一个，得了病，缺氧。我每隔一个星期要发一次病，一般性发高烧的时候我都会发病：嘴巴发紫，眼睛里像有虫在飞一样，发高烧最起码发到四十度没有退。我奶奶用棉花塞到我的屁股里，然后高烧就退下来了。

       等我到了四年级……哦，五年级的时候，留过一级，四年级，学校里面的老师说我读不好了，给我个毕业证书，然后我再到长宁区初级学校里面去读书的。

       以前，我没来这里上班以前，阳光之家组织过奥林匹克运动会，我在里面拿了很多金牌、银牌和铜牌。羽毛球第一名，乒乓球也是第一名，自行车是第二名，排球是第三名。有的时候上体育课，老师叫我们每个人做仰卧起坐，我可以做三十个。

       在阳光之家就是玩、睡觉、吃，别的并没有。我是想，我要让里面的老师帮我找工作。因为阳光之家里面的老师是同意你工作的，我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，待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，她没给我找工作。然后我们学校里面有一个老师——范老师帮我找工作了。她问我：“ZH你要不要找工作？”我说：“我要啊! 你找对人了，我是要找工作，我不想到里面这样过日子。”后来老师说：“好啊，我帮你找工作。那你残疾人的本子带着，身份证也带着，我带你应聘去。”

       老师带着我们学校里每个班级里五个人到六个人一起去应聘的，我是其中一个，也是棒约翰。我们棒约翰总部是在长寿路那边，她就带我去了那边。先是应聘、面试，然后再到公司对面的棒约翰餐厅自习，自习就是看人家怎么做比萨，自己学着做。我看了一下，自己就会做了。他再考你，就是给你两个面团，你要自己去拍，拍好之后人家去看，人家满意的话就要你，收了你。

       有的时候早班是早上八点半到晚上七点钟下班；有的时候中班是十一点钟到晚上八点；如果是晚一点的话就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。因为我们店最晚是十点钟关门，我们还要准备啊、擦啊、弄啊、卫生啊，就比较晚。

       对于经理来说我们都是很正常的人，对一般的服务员、阿姨来说，我们是最低档的。老是把“爱心”啊、“人士”啊放在嘴边，很烦恼，我最讨厌的就是这样子的。你可以把我们当成正常人一样，不要把我们当成爱心啊、全职啊之类的，我不喜欢这样子。

       以前的经理对我们意见很多的，现在的经理都是把我们当成正常看待。这边的经理都很喜欢我。

       我最满意的一点就是我爸得了很多东西，得了很多奖。我要学我爸的样子，但我真的对不起我爸，他把我养得这么大，他叫我读书读得好一点，我就不想读书，我就想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