QZ，男，1988年出生。独生子女。智力障碍四级。2005年毕业于特殊教育学校——上海市某区扬帆学校。2009年入职上海市棒约翰某餐厅。

       五六岁，读小学前面体检，医院医生叫我们做了个智力测试。测下来就说他有问题，确实发育迟缓，智力差。前期该怎么治疗，该怎么用药，我们都用了。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没有办法，只好认了，要面对现实，自己骗自己就没有意思了。

       医生跟我讲，像你这个情况，可以生二胎。我回来犹豫了，再生的话，万一……怎么办？现在有各种产前检测，羊水检测，我们那个年代没有。本来QZ的能力要比别人差，又没有老人照顾，我自己带相当累，二胎生下后，精力更不够用了，对QZ的关注度肯定下降，对他影响非常大……两人商量后就放弃再生一个。

       从小开始，我上班就跟着我去单位。各方面接触的人蛮多的。我们单位经常会组织旅游，他跟我们出去很多次。我们单位人都认识他，叫他“小油瓶”，一直拖在我后面。我们到北京玩，他走不动了，我抱不动，也不要我讲，他就叫人家——因为跟同事很熟悉，成天就在我们单位里面，现在看到人家倒不响了——就叫谁谁老伯伯，我走不动了，抱我。点名道姓叫人家抱他。人家叫他“小起哄”，哪里热闹他往那里钻，一点不怕生，人家特别喜欢他。他又没脾气，吃啊也不讲究，累了也不吵。累了你抱着他，他就睡了。

       他不是一天到晚恋着家、到了点就要回家的小孩。这点是给我们锻炼出来了。应该说，我们对他一直蛮放手的，并不是说这个小孩有问题，我就要成天包着他。有机会我们都让他参与。

       我们当时想他既然发育迟缓，就让他晚一年读书，我把他在幼儿园又多放了一年。结果晚了一年，到普通学校还是不行。既然如此，硬跟着还不如放到特教学校，慢一点，多少能学到点东西。那个年代，九几年，不像现在，现在大家能够接受，还能同情〔你〕。最起码，我不要你同情，能够接受就行。那个时候，我们想上特教学校都很困难，我找了很多人，我教育局都去跑过。真是求爹爹告奶奶，到处求人。我心想，我们孩子已经这个样子了，我还到处要求人读个书，总不见得让他在家里不读书吧，还没有到一点都不能学习的地步。学校说你是特殊儿童，你进来，必须跟你单位通报，要单位出赞助费。我们单位是老国企，情况不好，效益一塌糊涂。他爸爸单位说公司（外企）没有这个先例，只能由工会适当给予补助。我讲，那我们自己来。最后我们自己出了赞助费，进了特教学校。

       他们班里有个小朋友有多动症，脑子不好，但有些地方很聪明，上课动个不停。你老师在上面讲，他在下面跟你搞，或者上来给你写两笔。开放日，家长去听课，小孩也会站起来，家长赶快拽牢他。有次我去接孩子，看到他们老师一边批改作业，一边把脚翘在桌子上，拦牢，不让那个小孩往外面跑。她说，我稍微有点疏忽他就跑出去闯祸。闯祸了，对别的小朋友不好；家长还要来找我们，没管牢。这个老师看上去五六十岁了，确实累，我真是敬佩老师。

       有段时间，大概读小学五六年级时候，有点自闭。经常接触的人，他能够接受；不太见面的、但认识的人，他看到之后特别怕，看到就躲开。家里不能来人。一有客人来了，他就自己跑出去。客人如果在家里坐两三个小时，他就在外面蹲两三个小时。我很怕，这个小孩要自闭了。还是要想办法把自闭克服掉，后来一直把他带出去，强迫他跟人多接触。我们经常带他参与别人家的事情，比如别人家里有事求助，我们去帮忙啊，都带他去，他很乐意，非常起劲。人家大扫除，他也喜欢帮忙，参与。

       到了扬帆学校以后，各方面条件都不错，跟小学两样了。整个一个校区，进去就把门关上，老师不会来盯牢你一个孩子，因为这样的孩子还是蛮多的，都集中了。只要在学校范围内，老师让你走动，有些小孩坐不住，不停折腾，不停走来走去。在学校里，学点文化课，再学点其他技能——教他们做点心，做手工活，教些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。

       他渐渐像个大孩子了，自己上学放学，学校在靠近图门路这一带，离我们家距离有点远，到学校不止一部车。正好他有个同学，住在我们后面小区，有时候大家结伴一起上学。有时候自己去，走了几趟，就熟悉了。放开，让他自己走，他也行。

       他接触小朋友也多了，原来小学里只有十几二十个人，扬帆是个大班级，有二三十个人；人大了，同学之间交流也多了，到同学家玩啊，到我们家玩啊。有时候也会出去玩，兜兜超市，逛逛商店。待在家里，再放手，还是圈在我们怀里。跟小朋友在一起，跟外面接触，我们抓不到他，不知道他在干嘛，那时候他就放开了，进步更大，感觉和小学两样了。

       毕业以后，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，也不长，接着进了“阳光之家”。原先没有“阳光之家”的，二千零几年以后才有。我们总归想让孩子尽量和外面接触，不能老是待在家里。好像特奥会前后，对〔智力障碍群体〕这方面特别重视。徐汇区有个特殊教育学校的校长，做得非常好，电视里一直宣传。那时候我们感到，哎哟，开始重视了。原来是很受人歧视的。

       后面阳光之家给他们推荐工作，就推荐他到棒约翰，从09年一直做到现在。阳光之家还觉得蛮可惜，不太舍得。他在阳光之家很肯做，拿来加工的东西，加工好再搬出去，卸车，装车，重活，都是他做。他和司机关系很好，因为一直帮司机卸车装车。

       送他到招工面试的地方，自己进去面试，我们不进去。现在公司每隔几年跟他们签合同，都是让他们自己填写，自己签名。当时叫他们做几个动作，可能是揉面什么的，他做得不是很合格。他不像人家小朋友，很会说，哪怕讲错我都敢讲。他不太敢讲，心里大概都明白，但是不愿意跟人家交流，面试可能有点欠缺。

       结果，面试动作没通过，人家也没有看中他。后面我们又去找公司说明情况，所以他比同一批进去得晚。我们迫切需要他有个工作，毕竟在阳光之家接触的人不是很……蛮封闭的，我更希望他能到外面，倒不是为了这份工资，他们工资也不高，是想他有个稳定的工作，接触一下社会，哪怕苦点累点也不怕。毕竟餐厅是对外营业的，尽管他们在内场里面做事，但也算是踏进社会了。

       刚进去不太懂，上班串岗，没有事情的时候就跑到人家岗位上，跟老同学讲话。他们两个从小同学，关系一直蛮好。店长教育他们，再这样下去要把你们开掉，怎么可以串岗讲话。他回来跟我们讲。我们说，哎呦，你这个人一点不懂事，跟你讲过了，千万不要串岗，蹲在自己岗位上，自己的活一定要干掉。隔手我们赶快去找店长了解情况，怎么回事。店长说没事没事，吓吓他们。我们对店长讲要严格一点，他们真不懂，搞不清楚外面的事情，毕竟在社会上没有蹲过，看到他哪里做得不对，马上跟他指出，这种孩子脑子没人家好，有些东西他还有点莫名其妙。后面他知道了，就开始一点一点好起来，识相了，他也肯做。

       我感觉他在店里面应该算蛮好的。因为很多小朋友只做固定的岗位，比如固定做水吧，QZ什么都能做。原来做小吃，现在拍饼啊小吃啊，什么地方需要，他都能顶上。他现在的工作量在店里应该算大的，早上去开档，就是今天营业需要的东西，全部从冰箱里拿出来，做好一切准备工作。他现在不是早上开档就是晚上收档。

       几任店长都讲他表现很好，很肯做。他不是特别计较。我们一直讲，吃亏就是占便宜。你跑到外面，不是每个人都会同情你。你能力不强，这是没办法的，我们必须要接受，不要跟人家计较。有时多做他也会有抱怨，我们就劝劝他，鼓励他。

       心疼也心疼，但是我们嘴巴上不是经常流露出来。因为你经常流露出来，他也会受到心理暗示，我是太辛苦了，我不应该多做。待会他到单位里说我吃亏了，跟人家翻毛腔去了，我也蛮怕这点的，万一跟同事弄得不开心……这种孩子，讲话能力不强，讲出来的话，人家可能觉得不好听，接受不了，毕竟跟普通人不一样。

       他也有自尊心，我们以鼓励为主。我们尽量劝他，多做点就多做点，你睡一觉，第二天力气又来了。说明你有价值，你的存在是有用的，店里面也是骨干了，不是在不在都无所谓。人家做不来，没有办法呀。他听鼓励听得蛮多的，一直讲你行你多做，有时候他也蛮开心，哎，我行，我多做点。

       这种小孩你要给他自尊，这点我妹妹弟弟做得蛮好，以鼓励为主，干什么都把他摆在前面，以QZ为主；包括他的表妹们也是，要出去吃饭啊干什么，就问QZ哥什么时候休息，等QZ哥休息了我们再约时间。他感觉就蛮自信，也喜欢和他们多接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