Y,女,1990年生。先天性智力障碍。1996年进入陕西省西安某大型企业残联特教班就读至今。
我是1965年的。1989年结婚,1990年3月生的Y,1995年生的C。
当时我们单位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,我们和另一对年轻夫妇合住。那时候烧水、做饭都是用的蜂窝煤,不是用电,也没有天然气。我在客厅里生了煤炉,只是用来烧点开水,自己喝方便,来了客人也好招呼。放炉子的地方离我们的卧室很近,煤气就从门下面进到卧室去了。有一段时间,我几乎天天早上起来头都闷闷的,到外面去吹一吹就又好了。我一直身体好,根本没当回事儿。怀她的那个冬天好像也一直生着炉子,没想到煤气会影响胎儿。
Y生下以后,我老公问我娃像谁,我说不知道。我就没看,就没想到要看,因为根本就没想到会生个不太好的娃,没想到会有什么问题。她能吃能睡,吃得跟个黑胖子似的,脸可大,不闹,睡觉时间长。“三翻六坐”之类的她都正常,别的孩子开始说话的时候,她也说话了。只是到三岁的时候,别的孩子能说连串话了,她不行,她的话好像都是蹦出来的,说得很短。她五岁的时候,我们跟前医院的医生就说让给Y做个CT看看。结果出来以后,发现她的大脑不太饱满。医生问我是不是怀孕期间中过煤气,我这才想起来了,才知道当时怀了她,胚胎发育的时候我因为经常中煤气,缺氧,影响了她大脑发育。
我一直心大,有点没心没肺的。另外,之所以接受了,也是有一个过程:她小时候,只是看起来像个男孩,别的方面跟正常小孩差异不大,咱没想到她会智力发育有障碍,会像现在这样,咱当时只是想到她比同龄人差一点。没想到,随着年龄增长,他和同龄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。事实上,人家一直在发育,随着经历的增多,各方面能力都在增加,而她停滞不前。
从来没有(怨天尤人)。我怪也只怪自己知识太少,当时一点也不懂优生,不懂该注意些啥,不知道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在怀孕前做一些功课。我当时就傻乎乎的,啥也不懂。
Y的爸爸从来没有埋怨过我,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下Y不管,他比我对Y更心细。
最开始我们没有想过要生二胎,都很单纯地响应国家的一胎政策。后来生C,是因为Y智力不好,说话不行,我们想再生一个给她做伴。
之前某企业残联就有特教班,我知道的,具体怎么知道的我记不清楚了。她6岁的时候我们就把她送去了,班上大约有十几二十几个孩子,给买的有教材,从一册给教,一册、二册……认字她能认简单的,也会写,但数学能力弱,这些孩子普遍数学能力弱,“数”的概念很差。到现在,你问她:“你多大了?”她有时还会说“9岁”、“10岁”……他们这个学校挺好的,该上文化课就上文化课,该活动就活动,到点了老师会提醒孩子们喝水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杯子。某企业残联特教班就是特殊教育班2009年发展为“某企业残联阳光家园”,Y一直在那。我对某企业阳光家园真挺感激的。
她平衡能力强,跳绳跳得挺好,也爱唱歌。歌词她记不清,但是哼哼调子什么的,她还行。
她爱笑,面相看着可善良。好多人一看她眼睛,说:“这娃可纯了!”眼睛很清澈的,一点杂质都没有,不像一般正常人眼光里会有狡黠的成分。
她小时候我们不让她自己出去玩,有时候跟她弟一起就在楼下玩一玩。慢慢地她大了以后,她自己不愿意出去玩,正常的小孩看她、笑她,她是知道的。她一看到那些小孩在一起,对她指指点点的,她就躲到一边,拉着我的手就走。
她弟因为有个姐姐,就更懂得分享,更懂得去关照别人。对Y来说也一样,她因为有个弟弟而少了很多独生子女容易有的那种霸道。
我真是天天跟娃在一起!我就算不想让她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都没办法,我想甩都没地方可甩。我甩给谁去?
她一般不发脾气,但是发起来厉害得很,闹,谁都管不住。她发脾气大多是因为她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,她当时也许没发脾气,但过一会她总要撒出来的,找理由她也要撒出来的。她就闹嘛,说她要干啥干啥,提些无理要求,大人不让,她就哭,就大声哭。
自从她6岁开始上学了以后,日子几乎天天就是这样:早上起来送她去上学,下午放学又接回来。没有什么大起大落、大悲大喜,都是些很普通的日子。
国家现在政策好,对残疾人的福利也多,比如凭残疾证,到旅游景点可以免票或半票,坐公交、坐地铁不要钱。
好多这种家长会有这种心理,压根就不让娃下楼,甚至不带到公众场合。我们都是把两个娃一起带着出去玩。我是这样想的:你越无所谓,你的同学朋友也越无所谓。养一只小狗还需要带出去遛一遛呢,更何况她是个人,你得带她出去转转,要不还不把她憋死。我就无所谓:“我娃就是这个样子!我也不想让她成这个样子,可是她已经成这个样子了,我只能带着她。”
她爸比我心细,我心大,他比较细腻,给他娃干个这干个那,我都是随便,觉得差不多就行了。
我们(夫妻)俩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统一的感想之类,好像都是很自然地觉得:“这是我们自己的娃,我们有责任去接受她、照顾她。”我们也没觉得谁多付出了,谁少付出了,都是尽力多做一点。
某企业残联阳光家园另一王老师口述
口述者:王老师,女,40岁出头,短发,神情有些忧郁,是Y班上四位老师之一。她女儿是Y班上的同学,长得白皙、秀气,自闭症患者,语言能力很弱,很少说话,喜欢一个人坐在教室后面拿一副扑克牌玩。
这些孩子太单纯,很容易被人带走。有一次我带着我女儿在公园,我走前面,我女儿跟在我后面,有一个人起了坏心,把我女儿带上从另一条路上走到前面去了。等我发现,撵上去,那个人跑了。
多年以前,这些孩子中程度好一些的,还可以进普通学校;后来有了教育产业化以后,学生的成绩和对老师的考评挂钩,这些孩子就很难进到普通学校了,因为会影响班上的成绩;这几年,特殊教育这一块不断发展,这些孩子进学校的机会又增加了。
这些孩子现在主要由家人负担,父母在的时候父母照顾,父母不在的时候兄弟姐妹照顾。对父母来说倒也罢了,自己生的孩子自己可以任劳任怨,但是对孩子的兄弟姐妹来说,太不公平了,他们的负担无来由地多了一重。可以直白地说,这些孩子终身都是消耗者,这种消耗对家庭来说是很大的压力和负担。这些孩子大多根本就发不了声,自己也没有基本生活能力,如果社会不照顾,父母不在了他们真的就只能自生自灭。更何况,满18岁以后,他们就是公民,应该有他们最基本的权利。再说,这些孩子很可能是不合格的药物导致的,是受了污染的空气导致的……这些都跟政府的执政能力不无关系。政府凭啥不承担对这些孩子的责任?
我知道我的孩子永远不可能好,我如果有一天去世,留下她怎么办?所以我希望我走的时候能把我的孩子带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