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一个幸福的老师——代建荣口述》(撰稿者:张磊、史龙飞、陈俊岚)内容摘要

       代建荣,男,1974年出生。云南省昆明市特殊教育学校——昆明新萌学校体育教师。

       我的父母是农民。母亲是一个勤劳务实的农妇。父亲当时是村干部,在村上当主任、党组织书记,当了三十年。小的时候很少见到父亲,我现在的工作方式,自己的理想或者目标,都跟父亲有一定的关系。父亲为了村子的发展,为了老百姓的生活,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做村干部,正直、廉洁,他的人格、品质,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。他当村干部到六十岁才退下来,也不存在退休,因为他的身份还是农民。

       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老师。我们每天跟老师相处的时间在八小时以上,不管是一年级到六年级,还是初中阶段,自己的每一点进步都跟老师悉心付出有直接关系。当时在村子里,老师真正是高大上的职业,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,村子里的人对老师充满了尊敬、崇拜、敬意。农村对老师的态度跟城市里对老师的看法差距是非常巨大的,而且这是三十年前的尊敬,不是现在的尊敬,三十年前虽然城市里对老师的尊敬也有,但是和农村群体对老师的尊敬,差距是巨大的。

       这个差距不是经济方面的,是精神层面的,充满敬意,充满尊敬,是从一言一行,从生活当中体现出来的。比如说村民对老师非常有礼貌,有些村民在日常生活中骂街、说脏话,看到老师,突然就有意识地停住了,这种尊敬体现在人格上,精神层面。相反,在物质方面,三十年前,其实农村教师是比较贫穷的,但精神是富裕的。

       初中毕业参加中考,报了两所师范类院校,一所是普通师范院校,一所是体育师范院校,两边都录取了,我自己平时经常锻炼,就进了昆明市体育学校,不是职业运动员,是属于体育师范类的。1993年毕业的时候是云南省的优秀毕业生,可以在昆明的四区八县里任选工作。我有一个很要好的伙伴,是五华区的,他就动员我来五华区,就到五华区教育局报到。刚好新萌学校缺男老师,尤其是体育老师,我就被分配到五华区新萌学校来了。我是学校第二个男老师,第一个男老师是美术老师。

       当时没有接触过特殊孩子,当我跨进特殊教育这个领域时,很多细节我都记得住,我上的第一堂课每一个细节我都能记住:他们是一年级的学生,我把他们从教室带到操场,体育课都要站队,就站成一路纵队,准备正式上课了,结果一个学生就跑掉了。因为在室外跑掉了,我担心把他弄丢掉,就去追他。追上他,牵着他的手来到站队的地方一看,所有人全部跑掉了,然后那节课就……所有人跑掉我就赶快去找,东找一个,西找一个,找来剩下的呢又跑了。反正第一堂课就是不断地跑,不断地追,不断地跑,就在这样的状态中完成了第一节课(笑)。当时心情是着急、恐慌、无奈、困惑,不知道要干什么,就不停地追学生,他们也站不住队。

       第一学期上完,考这学期上的内容,满心欢喜地去立定跳远、运球上篮,当时有高年级的,我教的内容难度还稍微大一些,还有跨越式跳高,结果能达到我教学目标的人很少很少。当时心情非常沮丧,自己辛辛苦苦上一个学期,进行考试,大部分孩子都没学会。对自己今后发展的方向,要走的路子,产生了困惑,有了怀疑。

       我对这些孩子了解不够深刻,对他们运动的特点掌握没有到家,对特殊教育的发展规律掌握不到位。这些孩子需要什么内容,要上什么内容才能符合他们的特殊需求,要怎么教,教什么,没有任何人告诉我,就不断地一点一点的探索,这是我当时面临的最大挑战,所以就找了一些特教书籍来学习。

       还有一件事情,在上体育课的时候,我们玩老鹰叼小鸡的游戏,靠后面的一个同学在游戏当中突然倒下去开始抽搐,我吓了一跳,我不知道……我以为是在他跑的过程当中,由于重心不稳摔跤了,摔下去摔到脑袋了。他的班主任——现在的教学副校长,在二楼看到这个情景,说不要慌,他是癫痫病发作了,我才第一次听说有癫痫病。这件事情之后,也给我一个认识,一个教训,就是我对这些学生的了解还不够充分,我要学习的内容太多太多,我就认真找了一些关于癫痫知识的书籍来学习,后来又频繁地碰到一些类似的情况,慢慢就能处理了。现在我要教年轻老师怎么处理癫痫病。

       我跟学校提出,中午要带他们睡午觉,本来一线老师是不用做这些事情的,我主动提出的目的是什么?就是进一步加深师生的感情,进一步了解这些孩子的生活特性、行为习惯,建立感情。

       我到现在工作了二十四年,从工作性质来说,没有发生任何变化。只不过我对这个职业的认同感,对特殊教育的感悟,包括对特奥运动的认识,以及在我们学校,在云南的发展方向,在认识方面有一个循序渐进、逐级深层的变化。

       我在1995年就接触了特奥,有一个从初步认识、不太了解到系统学习、慢慢实践,再到现在来说系统了解、实践成效也比较好的过程。1995年的时候是片段地接触,当时在体育特殊教育中碰到困惑,不知道要怎么解决。得到一些信息,说这些孩子是可以去参加比赛的。对体育老师来说,带学生去比赛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。我就开始组建校队,篮球队、田径队,在业余时间辅导他们,带他们训练。1996年就确实有机会了,我们有学生参加了亚太区的第一届特奥运动会,一个学生拿了6块奖牌,也有金牌。通过这个比赛,我对特奥有了初步认识,慢慢从特奥这个方向来思考更多的问题。当时还没有东亚区,国际特奥分成6个区,叫亚太区,后来我们国家特奥发展太快了,政府也承诺特奥运动员要由五十万发展到一百万,就在亚太区的基础上分出一个东亚区。

       高能力、中能力、低能力的学生,一起上课,比如在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,怎么编排?这是特奥替我解决的。在体育训练中,一些实际困难还是自己不断摸索,慢慢解决。比如说原地拍球这个动作,用我们正常的眼光,就是拍下去,弹起来,再拍下去,又弹起来,就完了。为什么学生就是不会?我一个稍胖的学生,他就是不会拍球,他最后学会拍球是到哪一年呢?九年之后,要毕业了,他才学会了拍球。后来我就分析他不会拍球的原因,就是他拍下去的时候,把球拍到1米远的地方,甚至2米远,相当于把球给扔出去了。我反应过来了,我在地上画一个小圆圈,就让他把球拍在这个小圆圈里,如果他拍不准我把这个圆圈画大一点,他慢慢地练习几次,我再把圈子缩小一点,圈子越小难度越大,最后我就点一个点,难度又增加了。第二呢,他的手和球接触的位置不对,如果是原地拍球,应该是拍球的正上方,但他拍球的侧方,一拍球就跑掉,所以我就让他接触球,他不知道什么是正上方,我就让他摸。后来我还协助他,让他感受拍球的正上方。力量大小他把握不住,拍着拍着,越拍越低,球就起不来了。有时我会夸大这个拍球,我的嘴巴张的很大,声音很大,我说你拍球要拍出“砰、砰、砰、砰、砰”。他要听这个声音,很高兴,就故意“砰、砰、砰”,球就拍起来了,球拍得就比较高,就连续。还有一个是他空间感很差,单手去拍控制不住球,我又让他用双手拍。双手会拍了,再让他一只手拍。他改不过来,还是双手拍,我就让他背着一只手。

       不管是拍球,还是立定跳远、跑步,每个动作都要分解。搞教研活动的时候,我说了一句话,教研组的老师觉得好笑,后来细细分析觉得很有道理。我说什么话?我说:你们不能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这些动作。为什么?正常人眼光看着非常简单,我们要从智力障碍的这样一个群体,去分析这些问题,去看待这些问题,我们跟他们想的一样,就明白,他们为什么不会这个动作。为什么他们跑步的时候会串道?就是因为我们经常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,就想为什么他们会串道,想不通,我就动作分解,进行直线走,进行一些游戏。

       前段时间上了一堂课,叫“我们都是压路工”,我做了一个小独轮车,木制的推车,让他们在跑道上,推着玩,他们很高兴,推过去推过来,他们也不明白推的路线就是一条直线。当他们能够达到直线走时,就把独轮车放到边上,我带着他们慢慢地直线跑。他们能够直线跑的时候,我再让他们掌握一些技术性的东西,比如说前脚掌着地,脚后跟不着地,手臂摆起来等等。这些是不同于普通学校的方法。最关键的核心就是:把体育知识,运动的动作、技能,分解到属于他们的认知水平。

       我的理念逐渐有一个变化,随着我对特奥的深入了解,特奥的理念、做法对我产生深刻的影响。一开始,我选的队员确实是一些能力比较强的孩子,不管是田径、篮球等等。能力强智商高的,当然我们特奥不提智商,就是高能力、中能力、低能力。其实能力和智商不划等号,但毕竟受智商的影响。高能力孩子学习能力较强,老师付出的相对少一些,比较省事,那最后训练出的水平比较高,作为老师,作为教练员,自己带的篮球队、田径队水平比较高,是很自豪的一件事。但随着我对特奥理念理解的深入,我逐渐明白,其实一个地区,一所学校,特奥水平真正发展到一定的高度,不是看你带的水平多高,而是看你带的学生能力有多低。

       你想,这些学生能力非常低,你都能把他选来田径队、篮球队进行训练,都能带到省外比赛,那说明你这个教练的水平真是不得了,能力那么低的孩子,都能够训练到一定的高度,这是非常了不起的。

       从对智障儿家庭、社会的贡献来说,从我对特奥的理解来说,我觉得最难的不在于训练出几个高水平特奥运动员,而是把特奥推广到每个区域、每个地方。我对云南特奥发展有一个思路,就是以昆明为中心,从网状呈射到各个地州、县城、乡镇到乡村,如果能做到这步,每个村子特奥都发展起来,说明云南特奥水平发展是非常了不得的。

       这些孩子参与特奥,参与运动训练康复以后,身体功能、运动协调能力等等得到发展,那他去做家务活,参加劳动训练,融入社会,他的综合能力就有很大的提高,可以自己洗澡,会穿衣服,自己煮饭等等,就减轻了家庭的负担,学生进步大,家庭矛盾就少了。

       很多家庭因为特殊孩子经常吵架,父母离异;甚至带着特殊孩子去寻医问药,因残致贫。我把这些重度的孩子选到运动队里,成为一名特奥运动员,他们通过训练,发生了变化,对家庭的改变是非常明显的。

       我选运动员的理念,一开始确实是选了一部分高能力的,到后面选中能力,现在不仅选中能力也选低能力的。我的愿望是让所有的智障儿成为特奥运动员,这就是我的一个心愿。

       我觉得特奥运动不是机会,是一个平台。机会,好像是他参加完这一次,下次就不能参加了,或者下次就没有机会了,特奥大门永远向所有的智障人群敞开,让他们成为特奥运动员。他们参加特奥活动、特奥比赛、文化交流,这个平台是永远为他们提供的,我们运动员参加特奥的年龄是上不封顶的,只要你能参加,你九十岁、八十岁,没问题,都可以参加的,所以它是一个很好的平台。